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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所屬書籍: 十面埋伏

    代英愣愣地看著傳呼機上的漢字,緊張地思考著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

    ……郝先生請你注意!有意外情況!女主人正駕車向你方駛去,可能還有另外一輛車隨行。我們正想辦法碰面,請隨時做好應急準備,並保持聯繫。

    代英清楚女主人就是指耿莉麗,碰面就是攔截的意思。但令他不解的是,幾分鐘前趙新明給他打來電話時,並沒有給他說到什麼意外情況,也沒有給他說到還有一輛車隨行。然而幾乎就這麼一眨眼工夫,郝永澤卻突然打來傳呼,告訴了他這樣一個信息。

    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有什麼事情值得他們這樣大動干戈,不顧一切?這幾乎是公開向他們宣戰了!

    是不是這座房子里真的會有什麼讓他們牽腸掛肚、心膽俱裂的東西?兩輛車相隨而來,看來他們真的是在拚命了。

    即使是擋住了一輛,另一輛也會不惜一切地衝過來。他們就是要趕走你,嚇跑你,至少也要影響你和干擾你。

    代英看了看時間,考慮了兩分鐘,決定暫時不跟其他隊員報告情況。搜查是個非常細緻和需要耐心的任務,尤其是不能分心和來不得半點干擾,情緒稍有波動,就會對搜查工作產生難以估量的破壞性的影響。

    他連著幾次撥了趙新明的手機,但聽到的都是佔線的聲音。

    趙新明這麼長的時間都在給誰通話?

    也許現在正是最關鍵的時刻。此時此刻,他們都在哪兒?

    代英有些下意識地在頭上摸了一把,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滿是汗水,以至連內衣都濕透了。

    他試著撥了兩次郝永澤的手機,也一樣佔線。

    他看了看大院門口,守門的偵查員正嚴陣以待,緊張地從門縫裡向外注視著。一旦發現了意外情況,他會立即發出暗號。

    代英估算著發現情況到發出暗號將會有多長時間,而他們將可能有多長的時間準備和撤離。

    頂多只可能有兩到三分鐘的時間。

    根本來不及!

    如果耿莉麗一行人真的無法予以攔截,看來面對面的衝突將不可避免!怎麼辦?

    汗水再次從代英的臉上頭上大面積地滲了出來。

    ※※※史元傑查遍了省城大大小小的醫院,證實了趙中和的妻子和孩子確實不在省城的醫院,給何波回電話彙報了情況後,他像發獃一樣地靠坐在車裡,足有半個小時也一動未動。

    他本想睡一會兒的,但設想到腦子會如此清醒,而且一點兒遲鈍和麻木的感覺也沒有。一場惡戰前的緊張和沉重緊緊地在圍裹著他。他在等待著。等待著廳里的指示,等待著古城監獄裡的結果。他只能等待。

    而等待著自己的又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前景和結果?

    從何波目前的處境和結局上,史元傑似乎看到了自己眼前的路是如此的險峻和艱危。老處長的今天也許就是自己的明天,或許根本就等不到明天。十幾個小時以後,等待著自己的很可能將會是一條不歸之路。

    他突然又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多少年了,連他自己也感到有些奇怪,每逢重大事情發生時,他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要想到自己的父親。

    如果父親此時此刻就在自己的身旁,他會怎麼想,怎麼做?

    他試著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看看家裡這會兒有誰在家。

    沒想到接電話的竟是大哥。

    「……大哥!」史元傑突然意識和預感到了一種不祥之兆,家裡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否則不年不節的,大哥怎麼會從遠在千里之外的山西太原趕回家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家裡是不是有事?」

    「……爸又犯病了,我回來快一個星期了。」大哥似乎並不想瞞他。「又犯病了!」史元傑不禁一驚。「……還是中風?」

    「是。」大哥嘆了口氣。「元傑,爸的情況很糟,這次比上一次重多了。大夫也說了,爸的病情確實很嚴重。」

    「那你們咋不早說!」史元傑止不住地嚷了一聲。

    「……元傑,是爸不讓跟你說,爸說了,你的工作特殊,比我們都忙。說等他好點了,再告訴你。」

    「……」史元傑頓時淚流滿面。他竭力不讓自己的語氣有什麼異常,「……大哥,爸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別的還行,就是左半個身子一直沒有知覺。」

    「腦子還清醒么?」

    「還可以。」

    「說話怎麼樣?」

    「……基本上還聽得清楚。」

    「大哥,我馬上回去一趟,我想看看爸。」

    「……你現在在哪兒?」

    「我已經回來了,十幾分鐘就能到家。」

    「天!你原來回來了!爸不讓告訴你,可爸這幾天天天在念叨你!」大哥一副迫不及待,望眼欲穿的口氣。「你要是能抽出空來,就儘快回一趟家,一定跟爸好好坐坐。元傑,我擔心的是,怕爸這回挺不過去了……」

    大哥突然在電話里哽咽起來。

    史元傑的眼淚再一次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趙新明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怎麼會躺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他默默地盯著身旁正圍著他看的一大群人,兩個交警正拿著對講機哇啦哇啦地在嚷著什麼。

    在四周人群的腿的縫隙里,他看到大街上的車流滾滾,發動機的聲響震耳欲聾。

    我怎麼會在這裡?這到底又是在哪兒?這麼多人都圍在這裡幹什麼?

    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

    記憶似乎在這一瞬間全部消失了。

    頭好暈。眼睛上也濕漉漉的。他試了試想站起來,但左胳膊怎麼抬也抬不起來。他用右手在臉上摸了一把,竟然摸了一把鮮血。

    他不禁有些發愣,到底是怎麼了!

    他又試著動了一動,才發現自己被固定在一大塊木板上。

    這時一個交警走了過來,「別動,別動!你的脊椎骨可能有點問題,一定不要亂動,懂不懂?」

    趙新明依舊懵懵懂懂地愣在那裡。脊椎骨?我的脊椎骨怎麼了?

    「別動,別動,好不好?你出車禍了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車剛才撞到了立交橋的水泥柱子上……」

    也就在此時,趙新明的記憶力一下子恢復了過來,是的,出了車禍了!我的車肯定是被那輛白色豐田撞了!

    我的那兩個同事呢!還有我的麵包車!現在幾點了?那輛賓士和豐田此時都在哪兒!還有,我的手機呢!我要通話,我要通話!快把我的手機給我!我要我的手機!

    他發現並沒有人理他,緊接著他也就明白了,他費力地嚷了這半天,連他自己也沒聽到自己的聲音。他覺得嗓子眼裡有什麼在堵著,堵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也就在此刻,他突然看到了身旁不遠的地上,那輛被撞得幾乎扁了的麵包車底朝大地翻滾在路旁,兩個躺倒在地的只能看到腳的人被一大塊髒兮兮的布子蒙著。那不是自己的麵包車嗎?還有,那躺倒在地的不正是自己的同事?是的,肯定是,肯定是他們了!他們是不是已經遇難了!他猛地掙扎了一下,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口淤血。

    「……快,我的手機!……手機!」他奮力的喊著,嗓音沙啞而憋悶,喉嚨里的血隨著他的話音再次從嘴裡涌了出來。

    「別動!」身旁的那個交警再次摁住了他。「我告訴你了,你的傷勢很重,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快,我是警察,我有……重要任務。」趙新明竭盡全力地嚷著,「快把手機拿來,否則就來不及了。……快點,我的手機!請相信我……」

    「……你的身體已不能再活動了,否則會出大問題的,你懂不懂?」

    「我說過了,我是警察……快!手機!你要是給耽誤了,才真的會出大問題……快,……快!」

    那個交警遲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麼,趕緊把放在摩托車後箱里的手機取出拿了過來。「給哪兒打,你說我給你撥號。」

    他先打給郝永澤,而後又打給樊勝利,沒想到他們的手機都一直佔線。

    而後又打給了代英,代英的手機通了。

    趙新明用右手吃力的抓過手機,他覺得耳朵里像是風車一樣呼呼直響,好半天才聽到了代英的聲音。

    「……代處長,我是趙新明。」

    「我聽出來了!怎麼老不說話?是不是手機沒電了?」代英的口氣顯得異常焦急和惱怒,「你們的手機這半天了怎麼一直都打不進去?現在的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嗯!說話呀!」

    「……代處長,我們這兒……出了點問題。」趙新明嘴裡的血不住地直往外流,他竭力的能讓自己的話說得更清楚些。「那輛賓士車,……我們沒能跟住,因為後邊又跟來了一輛豐田吉普,……把我們的麵包車……給撞翻了……」

    「……豐田吉普!把你們的車撞翻了!」代英猛地一驚,緊接著便突然明白了。「新明!車撞得很厲害嗎?還有,你們現在怎麼樣?喂!撞傷了沒有?你現在要緊不要緊?喂!新明!」

    「……代處長,沒關係。」又一口鮮血從趙新明的嘴裡涌了出來。「我還好,你不用操心。我告訴你,你馬上給郝永澤和樊勝利聯繫,他們的手機如果打不通,那可能是正在實施……任務。你可以用傳呼機跟他們聯繫,現在就告訴他們情況,一定告訴他們要注意那輛豐田吉普,車號是20277,車身是白色。代處長,他們的BP機號你找個筆記一下,我現在就告訴你……」

    「……新明,你是不是傷得很重?」代英一邊記著,一邊止不住地問道。「你告訴我,你那兒是不是出了大事情了?」

    「代處長,……我很好,真的沒事。……你只管安心搜查就是。」

    「……沒事就好。」代英似乎放下心來,「新明,我告訴你,既然他們已經撞翻了我們的車,那就立即通知市局巡警隊,讓他們馬上圍追堵截那輛豐田吉普!決不能讓它再度肇事和隨意逃走!,這邊由我指揮,那邊就由你負責,聽見了沒有?」

    「明白,……我立即通知。」一大口鮮血又止不住地從趙新明的嘴裡湧出來,「代處長……」

    「請講,我在聽。」

    「我想我大概是……受了點外傷,可能得處理一下。」

    「新明,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很嚴重?」

    「……我沒事,真的沒事。代處長,我是擔心我暫時……可能行動會不很方便。……有一個人,你也認識的,我們倆是生死關係,他絕對靠得住,我想了好長時間了,這個案子他算是局外人,讓他參與進來不會引起別人注意。還有,咱們現在的巡警隊,體制上跟咱們刑警隊其實是兩層皮……所以我再三考慮,覺得這會兒……只有找他幫忙才能萬無一失,不會出事。」

    「誰?」

    「郭曾宏。」

    「就是咱們市局防暴大隊的郭曾宏?」

    「對。他現在是……防暴大隊警務處處長,這之前……是巡警隊隊長,又是整個防暴大隊的武術教官。代處長,他絕對沒問題。……如果你覺得行,我現在就給他打個電話,請他馬上支援。」

    「……也好,但最好先不要給他講明實情。」

    「明白。」

    「把你的外傷儘快處理一下,短時間內我們就可能有大動作。」

    「明白。」

    「你那兒如果有情況,請隨時跟我聯繫。」

    「明白。」

    「還有,請一定注意安全。」

    「……明白。」

    ※※※1分鐘後,趙新明撥通了市局防暴大隊警務處長郭曾宏的電話。

    「……郭曾宏嗎?我是……刑偵指導科趙新明,我正在執行特殊任務,……車和人都出了點問題,現在急需你的幫助,……請你立刻帶兩輛車過來。立刻,聽見了嗎?……不要問什麼事,一定不要問,事後我會給你說清楚的。……是的,我受傷了。……我不清楚,恐怕很重,不然我不會找你。你一定立刻來,我們處長的處境很危險。一定要帶上最可靠的人,是個大案子。一旦出了事,走漏了消息,……我們那麼多的公安就算白死了,只能說到這兒了,通天大案,明白嗎?……請你馬上記錄,我怕我快要堅持不下來了。……有一輛白色豐田吉普,車輛牌照為20277。車內有犯罪嫌疑人2至3人,目前可能……在東城區前進大街一帶路段。……一旦發現,立即攔截,儘可能地抓獲它。……還有,我們代處長的手機號碼和呼機號碼,你也一併記住,請你馬上同他聯繫,拚死也得保證他們的安全。……不要告訴他我傷得很重,你也千萬不要來,……我現在在醫院裡,一會兒再告訴你……」

    趙新明嘴裡的鮮血依然不住地往外直涌。那個交警大概是被趙新明的舉動和對話驚呆了,他一面扶緊了趙新明,一面用手幫趙新明舉著手機。

    省城大都市的黃昏正在臨近,在霧蒙蒙的鐵褐色的天空中,晚霞如幟,殘陽如血……

    遠處,一輛鳴笛的救護車正在沒有盡頭的車流中艱難地駛來……

    家裡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

    這是1979年史元傑父親重新工作後分到的單元房,在當時還算可以,一層,90多平方米。原來居室的採光還可以,1990年以後,這一帶搞起了小區改造,高層建築一個接一個的在四周矗立了起來,於是住在低層的人家,一年四季都很難得見到陽光了。

    父親本來有養花的愛好和習慣,幾十年如一日。但自從樓層採光不足後,父親的這個愛好和習慣漸漸地也就沒有了。父親說了,養不養吧,看著那些花草一年四季都見不到陽光,花花草草的受罪,自己心裡也跟著受罪。

    一晃快20年過去了,爸爸在這個單元房裡已經過了他一生的四分之一還多。爸老了,房子也一樣老了。就像爸爸臉上的皺紋一樣,單元房裡的一切設置。裝飾和擺設,都顯得是那麼蒼老和故舊。

    爸爸一輩子剛正不阿,所以也就只能一生清貧。

    想想某些大權在握的政府官員,生一次病就能收到幾萬、十幾萬,甚至兒十萬的禮金和禮品,病房裡每天送來的名貴花卉幾乎都放不下的情景,史元傑突然為爸爸床前的冷落和寂寞產生了一種無以名狀的悲情。

    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你付出的將可能是一生一世的代價!

    史元傑默默地坐在父親的床前,久久地端詳著父親剛毅而又慈祥的面孔。父親的慈祥只有作兒子的他才看得出來,父親的慈祥是來自內心深處的一種情感的流露。父親留給他們的那些言行往往會在很多年以後,甚至在自己到了父親的那般年齡時,才能感覺出來那種深沉的愛。

    父親像是在默想心事一般地睡著。

    是自己手機的響聲,把史元傑從沉思中喚醒了過來。他幾乎被嚇了一跳,沒等手機響到第三遍,就打開了手機。

    ※※※史元傑背過父親,輕輕地喂了一聲,手機里傳來的是魏德華的聲音。

    魏德華給他帶來的幾乎沒有一個好消息。

    魏德華告訴他情況有些緊急,他們的行動看來已經被對方發現。古城監獄的情形不容樂觀,監獄的幾道大門都加強了崗哨的力量。趙中和剛才又把羅維民叫了過去,而羅維民則要求他們的偵查科長單昆立刻來辦公室對話。監獄領導今天本來沒有什麼工作安排,但半個小時前,辜幸文突然被監獄長和政委叫去召開緊急會議。

    「對王國炎的訊問是不是也受到了干擾?」史元傑焦急地問道。

    「暫時還沒有,但我們很擔心會突然發生什麼事情。」魏德華的口吻也一樣顯得格外憂慮。

    「萬一要是有了什麼變化,你們準備怎麼辦?」

    「我們已經採取了應急措施,並做了最壞的打算。我們剛才已經把記錄下來的大部分材料存放在了辜政委那裡,萬一我們這兒有了什麼問題,至少也不至於前功盡棄。」

    「現有的這些材料王國炎都簽字了沒有?」

    「沒有。」魏德華有些沮喪地說,「他一直不肯簽字,他說他的那些事情還沒有說完,等他全部說完了再簽不遲。」

    「你估計最終王國炎會不會簽字?」

    「很難說。」魏德華如實回答。「史局長,我們都看出來了,王國炎確實鬼得很。儘管他交代了不少問題,但他其實還是在拖延時間,想藉此嚇唬嚇唬他的同夥,等待著他們會有什麼反應。所以一些至關重要的重大問題他還沒有真正開始交代。」

    「王國炎現在交代出來的問題嚴重么?」

    「很嚴重。儘管同我們的調查和分析沒有什麼太大的出入,但有些問題我們還是沒有想到的。」

    「涉及到的人數和單位是不是也有出入?」

    「出入也不是很大,但比我們預想到的要多要廣。特別是有些情況我們根本沒想到會有那麼嚴重。比如省城那個市委書記的外甥,從王國炎現在交代出來的情況來看,如果其中有一半屬實,就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一個有著重大犯罪嫌疑的主犯、累犯。」

    「那個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侄子仇曉津的情況怎麼樣?」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他似乎還沒有牽涉到刑事犯罪方面的問題,但估計有重大經濟犯罪的嫌疑。他在洗錢、走私、炒買土地等等方面一直給這些犯罪分子提供幫助,同時也得到巨額利益。他當初進行房地產開發的巨額本金,絕大部分是來自這些犯罪分子的投資。尤其讓我們沒想到的是,這些犯罪分子竟然採取脅迫、矇騙、敲詐、收買,甚至以挾持其親屬作為人質等等一系列手段和方法,讓銀行系統,財政部門和國家計委的官員給他們提供巨額低息,無息貸款和撥款,甚至於以周轉資金的方式佔用大量國家資金。像現在東關村土地的炒賣,雖然不是以前的那種空手套白狼,但也僅僅只是用國家的資金周轉了一下,就給他們自己牟取暴利數億元之多。史局長,有許多問題比我們想像的要可怕得多,危險得多。」

    「越是這樣,我越擔心你們那兒會出什麼問題。」

    「史局長,我擔心已經出問題了。」

    「……出什麼問題了?」

    「我們擔心何處長……」

    「何處長!何處長怎麼了?」史元傑吃了一驚。

    「何處長下午6點左右去了東關村,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我們聯繫了快一個小時了,仍然沒能聯繫上。」

    「何處長去東關村幹什麼去了?」

    「就是他們吵吵的那個團伙搶劫盜竊案呀,事情鬧得很大。你不在,我也趕不過去,你不是也給何處長打電話了么。」

    「這不是胡鬧么!我並沒有讓何處長親自去呀!」史元傑止不住嚷了一句,但緊接著又壓低了嗓音,「何處長跟誰一塊兒去的?」

    「說是跟公安處刑警隊的一個副隊長,還有鎮派出所的幹警一塊兒去的。」

    「派出所也不知道嗎?」

    「派出所說了,他們當時只知道何處長被龔躍進請去吃飯了,具體去了哪兒,他們並不知道。派出所說他們也一直在找何處長,但到現在也沒能找到。」「龔躍進也沒找到么?」

    「東關村的治保副主任范小四說了,龔躍進陪何處長喝多了,已經被送回家裡了。還說何處長也喝多了,是跟龔躍進一起讓人給送回去的。但我們問過何處長家裡,何處長根本就沒回去過。」

    「以何處長的個性,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怎麼會喝多了?根本不可能!」

    「我覺得也沒有可能。」

    「你覺得真的會是出事了?」

    「史局長,我覺得我們只能往壞的方面考慮。」

    「何處長對他們來說,並沒有直接的威脅呀?」史元傑倍感困惑。

    「我想他們肯定知道了你的去向,所以他們覺得目前在地區唯一有指揮大規模行動能力和權威的人,就只有何處長了。」

    「你是說他們已經知道了我們的全部計劃?」

    「有可能。」

    「那你說他們會不會先於我們提前行動?」

    「史局長,我覺得我們只能往壞處考慮。」魏德華停頓了一下,「還有,史局長,你一定得儘快趕回來,越快越好。史局長,這裡隨時都會出事。」

    「現在還不行,我還得等蘇廳長他們研究的結果,還有,等到你們的結果出來後,我還得跟蘇廳長他們一塊兒研究下一步行動的計劃。這裡的事情也一樣很重要,你一定要沉住氣。」

    「……史局長,我想只要你能在局裡露一下面,或者能趕回來在地委副書記賀雄正那裡坐坐,形勢立刻就會大大改觀。至少他們也不敢再這麼大膽放肆,輕舉妄動。」

    「你知道的,這已經沒有可能了。」史元傑看了看錶說。

    「史局長,我有個想法,覺得你不妨試一下。」

    「什麼想法?」

    「史局長,你看是不是可以這樣,你現在在省城給賀雄正打一個電話,就說你正在路上,馬上就到家了,問問他是不是已經休息了,今天晚上還見不見他了。」

    「……你是說讓我給他說謊話?」史元傑根本沒想到魏德華給他出的竟是這樣一個主意。「這怎麼行!」

    「這怎麼不行?他們騙我們這麼多年了,我們就騙他們一次還不行?」魏德華振振有詞地說道。「他要是說見你,你就說估計半個小時就到,如果他說今天不想見了,明天再說,那豈不是正中咱們下懷……」

    「行了,我知道我該怎麼說。」史元傑打斷了魏德華的話,但心裡卻在考慮著,也許這個辦法還真的可行。

    「史局長,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呢。」魏德華接著說道。「你給賀雄正打完電話,然後馬上再給胡大高和范小四他們打個電話,就說你現在準備去見賀雄正書記,讓他們一個小時以後來你的辦公室跟你見面,就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們談。讓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在一個小時以後趕到,等到兩個小時過後,你再給他們打個電話,就說你堵了車了什麼的,隨便找個啥樣的借口都行。總而言之,就這麼拖住他們,讓他們在你的辦公室門口等著去吧,讓他們在公安局老老實實地呆上幾個小時也沒什麼關係。這樣一來,經過他們相互之間的詢問和證實,他們很快都會得到你確實回來了的消息,就算他們還是不老實,那也會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至少也能讓他們拿出一部分精力,想辦法怎樣來對付你。而我這兒,壓力可能就會相對少一些,也就可能會安全一些。」

    「好了,我知道了,讓我想想再說。」

    「晚點也沒關係,但這兩個電話你一定要打。我剛才已經給市局的幾個靠得住的朋友打了電話,一個小時後,他們就會派出10輛以上的警車,在市裡和古城監獄一帶不斷來回巡邏,有意造成一種聲勢。史局長,你說過的,我們現在是背水一戰,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我知道了,我唯一擔心的其實還是你那兒。」

    「這兒我還是有信心的。史局長,這兒有個五中隊的指導員叫吳安新,跟我們配合得非常默契。他現在比我們的勁頭還大,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情,說不定他會比羅維民更強一些。看來這裡的情況比我們原來想像的要好,就像這個吳指導員,對這個王國炎簡直恨透了。」

    「不管怎樣,還是要多加小心。一有情況,立刻就給我打電話。」

    「明白。」魏德華緊接著又砸了一句,「史局長,那兩個電話你一定要打,打完你一定告訴我一聲,我一會兒把他們的電話和手機號碼都呼在你的BP機上,如果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隨時在手機上告訴我就是……」

    史元傑回過頭來時,才發現父親正睜著眼在定神的看著他。

    父親的眼裡有著一種異樣的,讓他感到銘心刻骨,淪肌俠髓的東西。

    「爸!」他喊了一聲,便不禁愣在了那裡。

    父親仍然那樣痴情地看著他,良久,父親才問了一句:「……王國炎的案子……有線索啦?」

    父親說話的樣子很費力,話音也很低,但對史元傑來說,卻不啻是一個巨大的撼動。父親還記著這個案子!即使是在如此的重病之中也仍然牽腸掛肚!

    一時間史元傑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末了,他對父親點了點頭,「是,有線索啦。」史元傑明白,父親牽掛著這個案子,其實就是在牽掛著自己的業績,只有儘快破了這個案子,才是對父親最好的安慰。

    「……剛才我已經聽到了,……很難,是不是?」看得出來,父親正儘力地讓自己的話能說得更清楚一些。

    「是,我們正在努力。」史元傑不想瞞著父親什麼,但也不想讓父親感到有什麼壓力。「爸,你放心,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爸不是不放心你,孩子,……爸是有些擔心……」說到這兒,父親掙扎著似乎想坐起來,史元傑趕忙扶住父親,然後把枕頭往高的墊了墊,儘力地讓父親能靠得穩當一些。史元傑感到父親的身體竟是那樣的柔弱和單薄,稍稍這麼一動,已經是滿臉青紫,氣喘吁吁了。

    史元傑一邊更近地靠向父親,一邊用手輕輕地撫摸著父親青筋暴突的手背:「爸,沒什麼可擔心的,你把心放寬,安心養病就是。我很好,真的很好。」好一陣子父親才算平靜了下來,「……孩子,你聽我把話說完。……爸擔心的不是別的,爸擔心的是……怕你會頂不住。」

    史元傑再次愣在了那裡,他沒想到父親會這麼說!

    父親咳了兒聲,接著說道:「孩子,……爸給你說話的機會……也許不多了,有好多話爸一直想說給你。……孩子,人生在世,也就是那麼幾十年,……一眨眼就過去了。爸這輩子,可以說是碌碌無為,……沒成過什麼大事。孩子,你別打斷爸,聽爸把話說完。……爸雖說沒成過什麼大事,但爸並沒有作過……對不起自己良心,對不起國家的事,……爸沒有給咱們史家丟人。咱們史家祖祖輩輩……都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孩子,能守住這個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如今這個年頭……更難。」

    史元傑點點頭,「爸,我記住了。我會頂得住的。」

    父親喘了一陣子,又接著說:「……孩子,你知道爸這輩子最後悔,最咽不下這口氣的……是什麼嗎?……除了文革那幾年,爸做了差不多……大半輩子的官,爸眼看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可眼看著還有那麼多……壞人,惡人還在這個世上作威作福,稱王稱霸,還在欺負老百姓,還在糟踐這個國家,……他們有好多就在爸的身旁,有些還是爸當初的部下,同事。……爸當初那會兒有權,有能力,有機會,能把他們從老百姓頭上……趕下來的時候,爸卻因為種種原因……沒來得及那麼做,沒有下決心那麼做。……你明知道他們是壞人,是惡人,是老百姓的敵人,是這個國家的蛀蟲,可就是眼看著……讓他們一個個地從你的手底下溜了過去。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有的越升越高,有的越變越壞,而到了這會兒,你對他們已經毫無辦法,無可奈何了,他們也早已對你不屑一顧了。他們榨盡了……國家和老百姓的血汗錢,沒有受到絲毫的懲罰,而這些東西……偏偏又是當初被自己放過了的……孩子,如今就是有一千條一萬條理由,爸也沒法原諒自己。孩子,你明白了爸的意思了嗎?爸當初讓你留省城,其實也是這個意思。……你絕不要像爸這樣,你懂不懂!你要是到了爸這份上,活著比死還難受!爸揪心呀!……爸真的不能想,一想起這些來,爸心裡就像刀攪一樣,孩子,爸死不瞑目,真的是死不瞑目呀……」

    父親突然像是喘不過氣來似地哽在那裡,憋了好一陣子,終於有兩串渾渾的眼淚從他昏花的眼裡滾落了下來。

    史元傑此時早已是淚流滿面。

    從小到大,幾十年了,史元傑是第一次看到父親掉眼淚,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悲傷。

    樊勝利儘管做好了一切準備,但讓他始料不及的是這輛紅色賓士竟會真的從他身旁的這條小巷子里躥了出來,而且速度是如此之快!

    他身旁的這條小巷是一條極窄的衚衕,即使是那種小而靈巧的夏利計程車,也絕少會在這樣的巷子里運行,但這輛紅色賓士偏偏會從這樣的衚衕里沖了出來,而且疾駛的速度簡直令人膛目結舌。

    樊勝利和另一個助手開著的是一輛運送垃圾的大卡車,車停靠在大街的旁邊,擺出一副正在修車的樣子。車的發動機一直在轟轟轟地響著,司機也一直全神貫注地在駕駛室里坐著。一旦發現情況,他們可以在30秒鐘內開動汽車,在1分鐘內駛向車道的任何一個地方。

    這一帶的大街並不寬,他們所處的地段除了人行道和自行車道外,中間有隔欄的單向車道像大卡車這樣的車輛只需一輛就可以全部佔滿。一旦他們的車輛佔住了車道,即使是像三輪車那樣的機動車,也別想超車到前面去。

    然而偏是在這樣的一個十拿九穩的地段和位置上,卻沒想到竟會出現這樣的偏差:這輛紅色賓士根本沒在他們所預料的方向出現,而是突然從身旁的這個小巷子里沖了出來!

    小巷子距離他們的大卡車頂多只有30米,以這輛賓士的速度,只幾秒鐘的時間就從他們身旁飛馳而過。樊勝利他們就是再快再神速,也只能是猝不及防,瞠乎其後。

    其實當這輛賓士一從小巷子里衝出來的時候,樊勝利立刻就意識到是自己失算了。這個小巷子自己當時並不是沒想到,囡為考慮到那是一輛賓士車,後面還跟著一輛豐田吉普,所以也就覺得他們不可能從這麼窄的一個衚衕里拐過來,既費時間,又極可能被堵死在裡面。他們決不會這麼干。但你覺得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偏偏就是發生了。

    真正是「說時遲,那時快」,當時正在車旁站著的樊勝利頂多只愣了那麼兩三秒鐘,就猛地一個騰越跳進了駕駛室里。「開車!快!立刻打到車道上去!就是後面衚衕口那輛賓士車!擋住它,一定要擋住它!」

    面對著樊勝利的吼叫,那個助手幾乎被驚呆了。完全是靠一種下意識,僵硬而機械地開動了汽車。大概是太匆忙太慌亂了,就沒有注意到卡車的後方和左方,再加上車身寬大笨拙,後面人行道上的人多,稍一起動,立刻就別倒了幾個根本就沒注意的正在奮力騎車的自行車行人。尤其是其中有一位騎自行車的中年婦女,可能是因為不會用腳支地讓正在傾斜的自行車不倒地,而是大呼小叫地隨著自行車的慣性一邊往前沖,一邊隨著自行車一起摔倒在地上,於是連人帶車全都栽在了大卡車的車輪前面。

    摔倒的自行車和行人堵在了卡車前面,大卡車被堵住了,但並沒有堵住前面的汽車車道,繞過卡車的車輛依然在快速向前移動,眼看著那輛紅色賓士就要從自己的面前駛過。

    樊勝利只覺得自己的頭嗡的一聲便大了起來,他這裡其實是這次行動的最後一道防線。本來在耿莉麗家那道衚衕口的他,由於對方突然多了一輛豐田吉普,為保險起見,他們才臨時決定讓他這個小組來到了這條路上,而另一個小組則仍然堅守在大橋口。所以這輛紅色賓士一旦從這裡駛過,可以說再沒有什麼人和車能攔得住他們。即便是急速調兵遣將,也絕不會在幾分鐘的時間裡派人派車將他們阻止住。他們只需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達到耿莉麗家的那個衚衕口!而只要這輛車拐進那個衚衕,代處長他們就是想撤也撤不出來,想跑也跑不及了。如此,這次行動不僅徹底泡湯,而且後果將不堪設想!

    僅僅也就是那麼三五秒鐘的時間,那輛急速駛來的紅色賓士同大卡車的距離只剩了七八米遠,樊勝利看了看卡車前面已經爬起來的那位中年婦女,估摸了估摸車前的距離,他猛地一扭方向盤,腳在油門上使勁一踩,卡車轟的一聲巨響,徑直便向前躥躍了四五米遠,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正好把卡車的大半個車身壓在了車道上。

    樊勝利聽到了一陣驚叫聲,其實此時他也已經感覺到了汽車的兩次震動。直到他後來倒在地上時,他才清楚了汽車震動的原因。汽車的後輪壓扁了兩輛自行車,同時因為汽車突然沖向車道,那輛紅色賓士由於剎車不及,嗵地一聲便撞在了卡車的前輪上。

    事實上樊勝利是被四周義憤填膺、怒不可遏的群眾從車裡拉下來的。當他意識到挨打已經不可避免時,他便使勁地讓身體匍匐在地上,然後用雙手雙臂使勁地護住自己的頭部。數不清的拳頭和皮鞋沒頭沒腦,鋪天蓋地地向他砸了下來。

    當挨打的力度越來越重,挨打的地方越來越致命,擊打的方式越來越殘酷時,他才漸漸感到這並不是一般的群眾在打他!是有人借這個機會想整死他,至少也是想把他打得沒了知覺……

    他突然意識到一定要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他唯一不放心的是,那輛紅色賓士轎車裡的人此時會有什麼行動。他努力抬頭向前看了一眼,看到賓士的車門很費力地被打開了,先是出來一雙男人的腳,緊接著又是一雙男人的腳,而後終於出來一雙穿著高跟鞋的腳。他再次想把頭抬高一些,然而也就在此時,只聽得嘭的一聲,眼前一陣火花亂冒,緊接著便感到一團團的紅霧向他滾滾而來。

    他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直覺得一股熱乎乎的東西正從手心裡止不住地冒了出來。

    他努力地支撐著,堅持著,一定不能倒下,決不能倒下,一倒下抗擊打的能力就會大大減退,而人也更容易受到傷害。一旦倒下,一切的一切就全都完了。只要不倒下,不昏厥,他就還有機會能把信息儘快傳送出去。他必須把這裡的情況告訴代英處長,越快越好。

    四周拳打腳踢的頻率和力度並沒有減弱的跡象。

    他一聲不吭,也不喊,也沒叫,也沒有做任何爭辯和理論,更沒有做任何反抗。

    他努力的護住自己的手機和手槍,他不能暴露自己。

    他明白,此時此刻說什麼也沒用,做什麼也沒用。

    他尤其明白,他不能說自己是警察。

    他再次聽見了自己胸前的手機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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